走红的折子

近期，有台湾地区网友据台北故宫“目录索引”查询的部分康雍两朝折件，关涉贡献方物、雨雪粮价、军情密报以及请安折等，编排成文，意外在大陆微博等社交媒体走红，引来围观无数，甚至引发了为数不少的再创作，成为一时爆款。

无论“送芒果”或“请安”抑或“颠三倒四絮叨雨水情形”，绝非现代语境中无用的废话，相反，从他们的履历及与皇帝本人关系层面，这些“口水奏折”恰恰有着丰富的内容。让我们以“请安折”一项为例，从历史档案的角度，看看这个折子究竟是怎么回事。

皇帝的屏又是谁刷出来的

请安折，清朝臣工向皇帝、太上皇及皇太后表示请安的一种礼节性文书。请安，即问安。除大臣进呈外，也存在于皇帝与太后之间。

从内容上讲，请安折开面首题“奏”，内容则甚为简单，除职衔署名外，所谓正文通常不过“恭请圣安”或“恭请万岁圣安”等样字句。无论清字、汉字，内容不外于此。

当然，也偶有“加戏”之人。雍正五年（1727年），时任苏州巡抚陈时夏就进过一个不走套路的请安折。同光年间，进呈慈安、慈禧皇太后的请安折，会将所上徽号一同写全，此为另一体例。

陈时夏请安折

请安折与其他奏事折一样，作为极私密的文书，必须由臣工亲自缮写，不谋于人、不泄于外，御批旨意亦一字不假手于人，可谓臣工与皇帝“点对点”的专属信道。据庄吉发先生《故宫档案述要》中所述，康熙帝因右手有疾，不能写字，而用左手持笔批谕。雍正帝作为皇帝中的“劳模”，更是批折尤勤。外省到的折子，夜里批谕者十居八九。敬业之外兼之话唠特质，每折手书数十乃至百余言，多者甚至逾千，常有朱批胜过原折奏事篇幅。灯下批阅，常至乙夜，堕泪披览，看来当皇帝也是个苦差事。

请安折里请的什么安

请安折从内容而言高度程式化。有资格请安的官员们，无论身处何方，日复一日地以极为庄重谨严的形式，支付高昂的人力物力成本，只为向皇帝本人问一声：“您好吗？”而皇帝则答之：“我很好。”若是偶尔多一句，变成“我很好，你呢？”怕是接到朱批的臣子该涕泪横流，莫可名状了。

关于请安折进呈周期，笔者尚未找到有关制度性规定。就现存折件而言，康熙朝时任直隶总督赵弘燮进呈请安折极为频繁，甚至每日皆进。雍正朝初时任杭州织造的孙文成，则严格甚至刻板地于每月的初一进呈一份请安折。

这一切，看似毫无意义，貌似枯燥的一问一答中，内里却承载着极为重要的功用。正是这种一次次一对一的请安与朱批中，专属的私密信道不但强化着君臣之间信任与忠诚要约，而且在请安的朱批中，皇帝本人也常常会多交代一些事情。请安折恰可视作一种“信任型君臣关系”建构维系的重要工具。如雍正帝朱批时任广西提督韩良辅请安折：“朕甚躬安，你好吗？尔乃朕着实赏见的人，自然不错。览尔所奏数折有何讲，得真正好提督，朕惟喜得人而已。勉之。”而对时任浙江总督的李卫，更是如同亲朋：“朕安，卿好吗？新春大吉大利”以及“朕安，卿好吗？你母亲好吗？”朱批所见，可谓宠渥有加。

当然，朱批也不尽都是亲密呵护的体己话。且看其对时任安徽巡抚李成龙的朱批中，指称：“朕安赏你翎子带，是你王子替你讨的。你当知你的功名身家都是你王子的好处。你若仗着你王子放胆乱来，王法无私，悔之不及时，你王子为不下你来。你若负了朕恩，坏了你王子的脸面，少与朕名声有碍，你自己想一想就了应当作何处分。”

同类语调，雍正帝于曹頫请安折中长文朱批，亦可得见。皇帝严厉训斥这位曾“饱受皇恩”的江宁织造曹家当家人：“不要乱跑门路，瞎费心思力量”“坏朕名声，朕就要重重处分，王子也救你不下了”。

雍正帝在曹请安折内的朱批

一页字纸，在帝国的大道上往来飞奔，远近亲疏，都浓缩在字里行间。

清廷同样极为重视请安折的处置，有严格的制度加以确保运转。会典中明载，皇帝离京时，请安折亦应按时呈送御前。出巡谒东、西陵时，需于前一日呈请安折一次；驾幸避暑山庄或巡幸四方时，则每四日（地处口内）或八日（口外），呈请安折一次。呈递请安或是例行公事，千里迢迢送达御前，或仅得一“朕安”或“安”甚至都未被皇帝见到，但当呈而未呈，欠下漏下或字句舛错，那则要依律议处，轻则申饬罚俸，重则降级。

除镇守各地的封疆大吏外，更为遥远的新疆、西藏等地以及域外藩属国国王或首领，也在一次次进呈的请安奏折中不断重复着对清帝及中央的忠诚。一切看似寻常的口水话，稍作追溯，就能清晰地发现其特定的指向与功用。

有时，行为的意义，在于其执行的内容。有时，行为的本身，就是其意义的所在。皇帝的屏，不是谁都能刷，更不是那么轻易好刷的！

江南名胜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