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雍正:朕就是这样汉子
2016.07.17
来源:撰稿
作者:李国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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雍正帝朝服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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雍正元年五月十七日上谕:“使朕有则改之,无则加勉。”

提起康乾盛世,人们都知道,那是清朝的鼎盛时期。康熙、乾隆这两位皇帝的丰功伟绩也备受赞扬。然而,康乾之间还有一位皇帝是雍正,对于这位皇帝,历来的评价却是褒贬不一。

那么,雍正究竟是怎样的一位皇帝?他夹在康乾盛世中间,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?要实实在在地认识雍正,最好的办法就是细细解读雍正档案。

康熙在晚年,由于“太平盛世”而滋长了政宽事省的思想,这时期他处理朝政的原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由此,在朝野上下的官僚队伍中,虚诈、迎合、粉饰、浮夸等种种腐败之风严重泛滥,已经直接威胁着“盛世”的存亡。于是,惩治腐败、整顿官场风气的重担就落在了雍正的肩上。

虚假不实的奏报,在封建官场上比比皆是。因为有那么一种所谓巧于仕宦的官员,往往能通过弄虚作假吹拍阿谀而获得那些好大喜功的君王的赏识,从中捞到好处。然而,这一套在以务实精神治天下兴邦国的雍正皇帝那里,却是行不通的。

且看这样一种有趣的现象。在清代,官场上流行着这样一种陋习,各省文武官员刚刚到任时,几乎都是极力地述说当地的吏治如何地糟,等过了几个月,就一定奏报 说,通过雷厉风行地整顿,情况已如何地好转,以此显示自己的才干和政绩。对这类奏报,雍正说见得太多,都看得厌烦了,他毫不客气地指出:“只可信一半。”

对大臣奏折中的浮夸成分,雍正总是毫不客气地明确指出,并进行尖锐批评。主管河南山东一带黄河河道的总督朱藻曾奉到雍正这样一则谕训:地方上一点小事,“何 用如此夸张”,你的奏报往往是虚浮不实,“朕甚不取”,“一处不实,则事事难以为信也”。雍正告诫百官,虚假奏报将会失去皇上日后的信任。

当康熙晚年,清政府的朝中大员官僚习气相当严重,这些人身居高位,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,对皇帝指令商议的事件,文武大臣们往往一味附和,并不拿出主见,很难看到直言详议据理力争的场面。雍正在藩邸生活四十余年,对朝臣这种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,甚至连钟都撞不响的苟且偷生恶习看得十分清楚,他刚刚即位不久就颁发谕旨,严加整饬此风,他毫不客气地指出:现今朝中九卿大员坐班,每当商议事件,往往是“彼此推诿,不发一言”,有的假装打瞌睡,有的海阔天空地闲谈,等到需要拿出主意的时候,便鼓动一两个新来的科道官员发言表态,然后大家便“群相附合,以图塞责”。似此朝臣议事,何益之有?雍正指令朝中重臣,不得观望附和,每个人都要拿出自己的意见。

善于搞迎合把戏的朝臣,除了对皇上的话不敢说半个不字外,还想方设法地讨好皇上,但这种人在雍正那里却往往讨个没趣儿。山东兖州知府吴关杰曾奉到一道谕旨, 内容是令他实心任事,为政勤慎。吴关杰把皇上的谕旨奉为至宝,先是“悬挂堂中”,朝夕瞻仰,后来又找工匠把谕训一字一字地刻在府衙大堂的屏门上。他把自己如何尊奉圣旨的举动详细奏报,说如此“时凛天颜于咫只,勿忘圣训于须臾,触目惊心,甚为有益。”极力想以此博得皇上的欢心。吴关杰甚至还请皇上命令各省文武官员,一律在大小衙门的屏门上刊刻谕旨,使圣旨高悬,举目皆是。雍正当即给吴关杰泼了一瓢冷水,教训他:你本不是什么超群之才,料理好你份内的事就足可以了,“此等迎合之举皆不必”,“此等多事朕皆不喜”。

对臣工奏折中肉麻的称颂和不着边际的套话,雍正十分反感,每有这类折子送达御前,必遭严厉痛斥。雍正二年(1724)二月,广东巡抚年希尧奉到雍正一道口传谕令,教导他如何治理地方,年希尧写折子奏谢说,皇上所颁谕旨不仅周详备至,而且料事如神。雍正看后批道:“写来套话,何常有一句你心里的话。”

敢讲真话的御史李元直说:现今一些大臣为保全官位一味迎合,皇上认为可以,没有一个敢说不可以;皇上若认为不可以,则没有一个敢说可以。雍正认为李元直说中了官场要害,把他召入内廷面谈。

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,大臣自称“庸陋“、愚昧”,往往被看作是谦恭的美德。但在雍正看来,内外百官中,这种过分恭顺谦虚的言辞,都是言不由衷的套话。雍正 七年(1729)冬,陕西降雪,巡抚武格没有及时奏报。当皇帝追问时,武格回奏说“臣等愚昧,实难辞咎。”雍正用朱笔将“愚昧”二字划去,怒加训斥:朕深恶此等虚诈俗谈!若把你这个愚昧之人用为封疆大臣,那么朕的愚昧又怎样讲?还是诚实一些好,这样的空文再也不要有了!

清代官场上流行着这样一个术语,叫“名实兼收”。那么,究竟什么是“名”,什么是“实”呢?对此,雍正做了入木三分的解释:“所谓名者,官爵也;所谓实者,货财也。”他进一步指出:“今之居官者,钓誉以为名,肥家以为实,而云名实兼收。”这种名实兼收的官僚,品行似乎很公道忠诚,操守看上去也很廉洁无私,实际却是善于钻营者。他们对自己应尽的有关吏治民生的职责并不上心,专以逢迎上司为能,甚至暗通贿赂,私受请托,巧吞钱财,很是神通广大。结果,既捞到了实惠,又博得了美名,实在是名利双收。相反,那些“朴实无华,敦尚实治”的官员,却备受压抑和排挤,由于他们实实在在地奉公守法而吃不开,到头来钱财没得到,官位也升不上去,可谓“名实”皆无。面对这种吏治败坏的状况,雍正严加整顿,针锋相对地提出新的名实观,这就是:以百姓称颂为名,以奉公尽职为实。雍正要一改官场上的腐败观念,树立一种新风。

看到雍正严惩贪污受贿的官员,有人为迎合皇上,故作“廉洁”姿态,竟连正常的俸禄工资也不要了,想以此换取美名再升高官。对此,雍正很不以为然。他指出:凡事都有个度,哪有饿着肚子办公的道理,只要不欺不隐,不在分外谋财贪利,就是好官了。雍正说:“沽名邀誉,乃居官之大患”。

雍正朝有个敢讲真话的御史叫李元直,雍正对他很赏识。一次,李元直递上一道奏折,他说:现今一些大臣为保全官位一味迎合,皇上认为可以,没有一个敢说不可以;皇上若认为不可以,则没有一个敢说可以。李元直进而直言,这种陋习在中央六部随处可见。讲这样的话,固然要有胆量,而听的人就更需要胸怀。雍正认为李元直“真实任事”,说中了要害,把他召入内廷面谈,还一起吃荔枝,鼓励他以后仍要“尽言毋惧”。

雍正还为文武百官树立起“公忠诚勤,实心任事”的楷模。他所赏识的几位重臣,如田文镜、鄂尔泰、李卫等,都是以直言不讳、据实办事而得到特殊信任和格外擢用的。田文镜本是一个官位不高的内阁侍读学士,他引起雍正重视,是在雍正元年(1723)祭告华山回京复命时,他在皇帝面前把山西全省闹灾荒财政亏欠的情形 一一如实奏报,雍正认为,该员“直言无隐”,“若非忠国爱民之人,何能如此?”遂加重用,调任山西布政使。在以后的几年时间里,官职累迁。田文镜受宠而不迎合,凡事直言,更被雍正看中。雍正七年(1729),朝中大臣商议,要在全国各州县的大乡村设立“讲约所”,每月初一召集农民宣讲《圣谕广训》,雍正批示“依议”,令各地推行。接到这一谕令,已任职河南山东两省总督的田文镜据实陈奏不同意见,说农事繁忙,按月宣讲,实在有所不能,而且各省乡村遍设讲约所,每年费用不下数十万,实属浪费。他建议在春仲、秋末、冬初农闲时酌情召民宣讲。在这件事上,田文镜不因《圣谕广训》是康熙大帝的圣训集锦,而把不能如期宣讲、难以持之以恒的实情隐瞒下;不因这件事经过朝臣商议已经得到皇帝谕准,而迎合顺从。可贵的是,田文镜以国是为重,坦抒已见,对皇帝已经批准的事敢 于说“不”。而雍正欣赏田文镜,也恰是这一点。在田文镜的这一奏折上,雍正挥笔批道:“此奏可嘉处不胜批谕。”欣然采纳了田文镜的建议。

雍正所关注的是文武大员们是否实实在在地干事,而决不在于密报是否勤,说的是否动人悦耳,用雍正自己的话说就是:“只务实行,不在章奏”,“说得一丈,不如行得一尺”。

在影视文学作品中经常提到的奏折,是清代特有的官文书。它始行于康熙二十年前后,当时还只限于极少数亲信官员使用,是君臣之间的一种机密通信文书,康熙一朝总共才有137名官员获准写折子。到雍正时,奏折就作为内外臣工普遍使用的向皇上奏事进言的重要官文书,而日渐确定下来。在雍正朝,有权可以直接给皇上写奏折的人多达1000名以上。这样,雍正几乎每天都要审批数以万字的奏折,他自己就曾说:“各省文武官员之奏折,一日之间,尝至二三十件,多或至五六十件不等,皆朕亲自览阅批发,从无留滞,无一人赞襄于左右。”奏折成为雍正了解天下吏治民生的重要途径。那么,雍正是如何看待和使用奏折的呢?

清朝文武大员具呈奏折,都是专门派家人或属员赴京,直接送达宫门。一个官员,一年究竟应该奏报几次合适呢?雍正在给宁夏道员鄂昌的一条朱批中,曾这样明确指示:遇有应该呈报的事情,就是在一个月内上奏几次也是应该的;如果没有什么可奏报的,哪怕是几年没有折子送来,朕也不会怪罪你的。

有的官员无事找事,频繁上奏,用意是与皇上联络特殊感情,向皇上讨好,雍正对这种怀有投机心理的官员常常予以斥责。雍正三年(1725)二月,广东巡抚年希尧具呈三件折子,雍正看后发现,折内所谈之事早就曾经上报各部了,遂批道:已经报到部里的事,又何必多此一奏,是不是你广东省内没事可报而又非找事上奏才好,这么远的路途,专门派人送来这等无用奏折,不知你用心何在?

清代臣工奏事,分为折奏和面奏两种。雍正不仅要求百官减免不必要的折奏,对陛见面奏控制得也很严。雍正三年(1725)十月,贵州巡抚石礼哈奏请陛见,希望当面奏报地方事务,聆听训旨,雍正批示:“道路甚远,不必无益之往来。便再来陛见,亦不过朕批来之旨教勉你耳。若能实力遵行,胜来陛见十次也。”

雍正就是这样,他考察百官重的是行,而不是言。他所关注的是文武大员们是否实实在在地干事,而决不在于密报是否勤,说的是否动人悦耳,用雍正自己的话说就是:“只务实行,不在章奏”,“说得一丈,不如行得一尺”。

雍正认为,地方情况如实上达,是朝廷制定治国安邦行政措施的重要依据。关于这点,他曾对湖南巡抚王国栋说:朕就是有神仙一样的本事,也不过是根据你们这些地方大吏奏报的情况来料理决断。因此,他反复告诫内外百官,务必据实上奏言事,万万不可隐饰。

封建官场报喜容易报忧难。雍正要了解天下真情实况,对报喜亦报忧敢讲逆耳忠言者多加褒奖。自雍正元年(1723)开始,翰林院检讨孙嘉淦屡次上书皇上,直言时政弊端、君王过错,甚至弹劾皇亲。雍正公开表示“服其胆”,对朝中九卿大员说:朕即位以来,孙嘉淦凡遇国事总是直言极谏,毫无顾虑,朕不但不怪责他,反而一再加恩,朕就是鼓励众臣直言。

贪官污吏压榨百姓的惯用手法就是摊派克扣,岳钟琪将川陕两省乱摊乱派的名目进行综合,共有三十多项,他把这一情况如实奏报朝廷。雍正夸赞岳钟琪毫不护短,一片苦心,朱笔批示“此奏甚属公诚”。雍正还指出,不但四川、陕西有乱摊乱派的现象,其他各省都一样。为此,雍正选派一大批官员调往四川、陕西,让岳钟琪坚 决果断地替换各府州县的不法贪官。

雍正大批选拔新人,保守势力反对说这些新人经验不足。对此,雍正形象地比喻说:没有先学养孩子而后再嫁人的。

雍正指出,当官的若是不干事或干不了事,人品再好,也不过像个“木偶”摆设,起不到治世安民的作用。雍正曾把守国法无过错的官员分为两类,一种是听话顺从但平庸无为之辈,另一种是有才干有主见但不免常有不同意见的人。在这两者之间,雍正的态度十分明确:“去庸人而用才干。”

雍正认为,为官者干不出成绩,不能有所作为,这本身就是失职。他说:“庸碌安分、洁已沽名之人,驾御虽然省力,恐误事。”对这种官员必须及时调整。湖南巡抚王国栋,为官虽然清廉勤慎,但才识不行,在地方无所作为,于是被雍正调换。在雍正手下,且不说贪官,就是平庸无为的人也难以混下去。

雍正清除贪官庸人毫不手软,而对有才干的人却是备加爱惜的。他常对文武大臣讲,凡是有些真才实学的人,因为他们有才识有主见而敢于顶撞,难以驾驭,这些人也有恃才傲物不拘小节的毛病,但治理国家最终要靠这样的人,对他们应当爱惜、教诲,而决不能因为见解不同就抛弃不用,甚至加以迫害摧残。

为了造就一支高效的官吏队伍,雍正命令文武百官荐举人才。可是有的官员忌贤妒能,以还没有全面看透为理由,拒绝推举他人。雍正斥责说:若一定等全面看透才推举,那么天下就没有可推举的人了!雍正曾对广东总督阿克敦说:用人选官不能先有成见,以前不行的,经过努力改进,可能就行了;以前行的,若是骄傲起来,也就不行了。雍正大批选拔新人,保守势力反对说这些新人经验不足。对此,雍正形象地比喻说:没有先学养孩子而后再嫁人的。意思是说,经验不足完全可以在实践中学习。

雍正对地方上的总督、巡抚大员反复强调,要大胆选用有才干的人,不能循规蹈矩。他对湖广总督杨宗仁说,如果遇到有作为的贤能之员,即行越格提拔,不要按资历升转。对宠臣田文镜也谈到:朕从来用人,不是全看资格,有时即使官阶级别悬殊较大,也是无妨的。更对广东总督郝玉麟讲,在用人问题上,“万不可拘泥一法一策也。”

雍正常常训导臣工,要因时因事贯彻朝廷旨令,而不可一味迎合,生搬硬套。登基后的第一年,雍正就命天下文武大员以求实的态度对待钦颁谕旨,他说:朕以吏治兵民为念,凡有济天下者,必下谕旨,谆谆告诫,对臣工条陈得当者,亦乐为采纳。但朕一人所思固难周密,况天下各地情况不一,因此,对平时所颁上谕及经臣工奏请谕令实行之事,如有与本地方本衙门不够允协妥当之处,可以便宜行事,自加损益,只要把其中的情由据实入告便可。

雍正甚至要求内外大吏,不要因钦发谕旨而影响了自己的主见。这点,他在给湖北巡抚马会伯的一件朱谕上说得十分明白:朕凡所谕,皆因人因事,权宜而发,有合于彼而不合于此,有可行于此而不可行于彼者。因此,他要求臣工不能“随朕一时谕他人之谕,来惑自己主见”,并进而指出,只有秉公报国,才会有“根本主见”。

雍正认为,凡事不考虑本地实际情况,只知道遵旨而行,并不一定就是好官,这样的人往往是私心作怪。云贵总督鄂尔泰对不完全适合本地情况的谕旨敢于变通执行,提出不同意见,雍正称赞他说:“鄂尔泰是为国家做官。”而云南巡抚沈廷正则一味迎合谕旨,雍正严厉斥责他:“沈廷正乃为沈廷正做官。”

雍正对自己不很了解难以决断的事情,往往坦率地承认,不轻下结论草率颁谕,而是让熟悉情况的地方官员讨论决定。一次,雍正收到一件如何料理台湾事务的奏折,他看后认为:“其中多有可取之处”。但他并没有立即下令推行,而是十分慎重地批示:朕不知地方情形,不敢轻易颁旨。雍正把这件奏折转给福建总督满保,让他与提督、总兵等经办台湾事务的官员共同商讨,选择其中可行的去办。

如何对待过错,雍正有过不少的论述,他常常训导臣工“过而能改则无过”,“过而不改方为过”。难能可贵的是,雍正对“朕之过”也有一个较为实在清醒的认识, 而且,一旦发现有错,他能够公开承认并立即加以改正。雍正曾任命一个叫周英的人到西藏统领军队,后来发现这个人平庸浮躁,便很坦率地对大臣说:此事用此人大错了,这实在是朕的过错。

雍正曾多次颁发谕旨,要求身边大臣看见“朕的过错”直接指出,“使朕有则改之,无则加勉”。雍正即位的第一年,就命令朝中文武大臣每人写一份奏折,专门给皇上挑错,并交待说:挑的错哪怕是不太合适,朕也不会怪罪,但若是瞻前顾后用一些空话来搪塞,却是万万不可的。

雍正作为封建君主专制时代的帝王,能够坦率地认错改错,并一再要求朝臣直言“朕过”,这本身就需要有抛弃虚荣面子的勇气,讲求务实的精神。